語錄
“我與從前書房裏的老先生其實是大有分別的𓀍:他們只須教學生把書讀通,能夠去應考試,取功名💆🏽♀️,此外沒有他們的事兒;而我呢,卻要使學生能做人,能做事,成為健全的公民。
有一種弊病,就是學生在校裏,只知道讀書……換一句說🏎,便是偏重讀書,忘了人生。
教育要為全社會而設計🧏🏿;教育決不能為挑選少數選手而設計,結果使這些選手光榮顯要👐🏽,站在眾人的頭頂上,伸出手來🎠,收受眾人的供養。
一切知識的根本就是道德👒,若不在德行上紮根,縱有知識👊🏻,並無是處。
要做到個個學生善於使用這個工具🧔🏿,語文教學才算對極大地提高整個中華民族的科學文化水平盡了分內的責任。
教任何功課🚪,最終目的都在於達到不需要教,學生進入這一境界👩🏽🍳,能夠自己去探索😫,自己去辨析🚒,自己去歷練,從而獲得正確的知識和熟練的能力。
“言教”和“身教”,以“身教”為貴♑️。“言教”並非獨立的一回事🎵,而是依附於“身教”的。”
生平
葉聖陶(一八九四——一九八八年),原名葉紹鈞,字聖陶🍍,江蘇蘇州人🏋🏿♀️,著名作家、教育家🪀、編輯家🈵、文學出版家和社會活動家。解放後,擔任出版總署副署長、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教育部副部長🐛🗣。其間,撰寫過十多本語文教育方面的論著,為語文教育事業做出了重要貢獻。曾擔任全國政協第一屆至第五屆常務委員會委員以及第六屆全國政協副主席,民進中央主席等重要職務👟。一九八八年二月十六日於北京逝世,享年九十四歲。
北京,萬壽路,葉聖陶之孫葉永和的寓所,布滿兩面墻的書架上,兩個版本的《葉聖陶集》赫然在目。江蘇教育出版社於1987年出版的《葉聖陶集》裝幀華麗,2004年的再版版本則平實樸素🧏🏼♀️。
原來,葉聖陶不喜文集外觀華美,其子葉至善遵照父親意願👍🏽,於《葉聖陶集》再版之時🛫👂🏿,特囑托出版社采用簡單設計🤾🏽,讓普通讀者買得起。身為文學家🧑🎓、出版家💎,葉聖陶生前所作所輯,也均以讀者感受為先。
這個細節似乎在為這樣一個事實做註腳:作為教育家的葉聖陶🤌🏼,終其一生,也在追尋著對受教育者人生的尊重,“教育的一切目的🤙🏽,就是使人人受到充實自己🍍、發展自己的教育”👧🏿,“成為一個個自由的人”。
謹守所誌🧑✈️,為人生而教育
1912年3月,蘇州言子廟小學來了一位個子矮小的新老師。這裏的學生大則十幾歲🧎♂️,小則七八歲💍,盯著只有18歲的葉聖陶竊竊私語,覺得這個小老師不像教員🙅🏽♀️。
接下來的日子,學生發現此人與其他教員確有不同,他課堂上講授的內容,此前聞所未聞。他給學生講述魯濱遜孤島漂流的故事以釋“獨立”🩺,講美國總統林肯的故事以揚“民主”;講武昌起義和辛亥革命,以引導學生關心國事🪣。這背後,是葉聖陶一顆“從事教育以改革我同胞之心”。
出生於1894年的葉聖陶,一路見證著清廷的內憂外患🌾、風雨飄搖。12歲那年,他拖著長辮子🥐,告別私塾“子曰鋪”,與他的同學🙇🏼、日後同樣成為卓然大家的顧頡剛、顏文梁、吳湖帆等人一起,放下八股文,考進留日學者舉辦的“洋學堂”,一頭紮進了新知識的世界。學校開設的修身、博物🤒👵🏿、歷史、算學、英文🦏、旅行等課程😑,讓葉聖陶感到新奇不已🙋♀️,也讓他開始關心國運,思考救國之路👢🉐。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喜悅如狂”的葉聖陶發表了人生中第一篇論文《兒童之觀念》,以呼喚尊重兒童價值為開端,與時代的風濤,密切地呼應起來𓀝。1912年,他從草橋中學畢業,心懷“立國之本⏫、首在教育”的願望,投入教師職業👦🏿,以期實現以兒童為本位的“為人生”的教育理想。
然而👩🏼🦱,執教之初,這位理想主義者,如其日後創作的教育小說《倪煥之》的主人公一般,遭遇了現實的重創。
課堂上𓀗,他喜歡不拿教科書,“隨心教去🙇🏽♂️,如舟入大海,任其所之”𓀝,但這並不符合當時的教學規範。因為新教師的加入,舊教員被解雇,他們群居茶館酒肆,飛短流長🤦🏻♀️✳️,興風作浪;教育改革的觀點無法被校長和同事接受,也讓葉聖陶不滿。最讓他難以忍受的便是視學來巡🐮,擺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葉聖陶在日記裏寫到,一次,省視學來校視察𓀕,轉了幾分鐘就走了,腳都沒站穩,什麽都不看,怎能算是視察?縣教育會要開辦小學成績展覽會🌦,各學校臨時拼湊,紛紛作假。學校為了保護花草🤹♀️,禁止學生入園🌁🥇,學生不能親近自然,即使沒有一花一葉損壞,又有何用?
苦悶的葉聖陶在痛苦中撐到1914年,被學校以縮減班次為由排擠出門👸🏿,只能以賣文為生💆♂️。禍兮?福兮!1917年,他受同學吳賓若之邀,赴甪直鎮吳縣第五高小任教,走進了他的教育理想國。
在這所學校裏☣️,他與誌同道合的同事,意氣風發地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為人生而教育”的鄉村教育改革實驗。
葉聖陶自編了學生教材🧙🏼♀️,在國文教材中將白話文、新文學作品和鄉土教材引入課堂;為兒童“特設一種相當的境遇”,帶領學生揮鋤挖土,開墾農場🅰️;自掏腰包購買大量的中外名著以及《新青年》、《新潮》等進步刊物,創辦了博覽室和利群書店。他倡議學校建立音樂室和篆刻室🧑🏻⚖️,對學生實施“素質教育”;為學校造戲臺🧮,自編自導自演,每有新戲上演🦹🏿♂️,鎮上男男女女都趕來觀看🏋🏻♀️,比到鄉下看草臺戲還熱鬧。
1921年9月🤵🏿♀️,葉聖陶因文學研究會的工作需要,同時應上海中國公學的邀請,前往上海。從此🖥,葉聖陶告別甪直,但這段經歷🦶🏻,使他以學生為本的理念就此生根,教師情結就此深埋,直至1930年,葉聖陶在其他中小學👛🤙🏼,以及北大🌊、復旦都擔任過教師🪔。此後,他雖不再把教師作為主要職業,但無論是從事文學創作還是編輯出版,都與教育密切相關🏄🏻♀️,並撰寫了大量關於教師的著述✢,用一生踐行了初登教壇時的願望——“願謹守所誌,直到永遠”,被後人稱為“永遠的小學教師”⛹🏼♀️。
語文教育立足滋潤心靈
2010年,似乎一夜之間🖱,民國國語教材《開明國語課本》成為出版熱點👩🏻🚀,常常熱賣斷貨🦸🏽♂️。
時光回轉🌽,70多年前的葉聖陶正忙碌於打造教材這一教育改革之“武器”。
1923年,葉聖陶到商務印書館擔任編輯,成為茅盾🤰🏿、巴金、丁玲等著名作家處女作的“助產婆”。1931年🙍🏿♀️,他主持開明出版社⬛️,編輯出版《中學生》等一批影響深遠的雜誌⛈。此間,他始終沒有停止參與國文教材的編寫。
葉聖陶認為:“教育改革的意識不能不從早喚起,改革的工具不能不從早預備。”他致力於教材編寫👳♀️,就是希望把教材作為教育改革的工具與武器。
魯迅曾這樣回憶自己的童年:“我們那時有什麽可看呢,只要略有圖畫的本子👰♀️,就要被塾師呵斥🗞。我的小學同學因為專門讀‘人之初、性本善’,讀得要枯燥死了🙇🏽♀️🍵。”
“兒童的世界裏🧛🏿♀️,除了勸善教孝賞善罰惡的說教外,從沒有適合兒童特點之讀物”。葉聖陶決心改變這種現狀,將兒童文學編入國文課本🫅🏻,使兒童樂於閱讀🙇♂️,喚起其自我意識的覺醒。
1932年是葉聖陶集中創作《開明國語課本》的時段,那一年🫸🏿,他創作了400余篇課文🛞💂♀️,由豐子愷配畫🤯。這些課文中,約有一半為原創🤓,另一半則為再創作,“沒有一篇是現成的🕟,抄來的”🏊🏼。他周旋於造書工廠的紅墨水💁🏻、藍墨水、校樣🤌🏼、復寫紙中🔀,一年裏“未聽到蟬鳴,未看到荷花”。
研究者認為,這一事業🤷🏼♀️,高手不屑為之,功力不足者無能為之,在中國現在文化史、教育史上,唯有葉聖陶以名噪文壇的大作家之身親歷親為。
此後,在經年的流離與戰亂中🧘🏽🏢,葉聖陶初衷不改,作風依舊,又陸續與夏丐尊🚵、呂叔湘、朱自清等人共同編寫出版了多套國文教材,對我國國文教育產生了深遠影響。
新中國成立後沿用至今的語文教學體系,便由葉聖陶主持設計👩👧👦。
“語文”一名,始用於1949年💃🏿。是年3月💇🏽♀️,葉聖陶攜家人定居北平⚅,8月,華北人民政府教科書編審委員會選用中小學課本🤽🏿,葉聖陶主持草擬《小學語文課程標準》及《中學語文課程標準》🧓🏿,第一次使用“語文”作為學科名稱,擬就了日後新中國一代又一代中小學生所學語文課本的總綱目🫵🏿。
此前🫃🏼,這門功課在小學為語體文,稱為“國語”🈚️,在中學則大量采用文言文,稱為“國文”㊙️🎵。葉聖陶以為,“口頭為‘語’,書面為‘文’,文本於語,不可偏指☂️,故合言之”,便稱呼這門課為“語文”🪃。
這背後蘊含著這樣一層含義🧑🏿🍼,此學科“聽”⛪️🙍♀️、“說”、“讀”、“寫”宜並重,強調了這門功課就是學習運用語言的本領🙋🏼♂️。這是葉聖陶為語文課的功能和目的所作的最簡潔的科學解釋,也是他指導後來的語文教學的綱領性意見。
建國後,葉聖陶出任教育部副部長兼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一方面肩負全國教育改革的主要任務,一方面以極大的熱情和精力領導中小學教材的改革和建設👷🏽♀️。
葉聖陶對教材建設的領導具體而微。“文革”前17年間💃🏿,人教社出版的各種教材,初稿集合起來汗牛充棟,其中絕大部分經葉聖陶親自審閱修改,語文教材更是一字一句甚至一個標點都凝結著他的心血。
對於選文,葉聖陶的標準是教師樂教,學生樂讀,可滋潤學生之心靈,“絕不宜問其文出自何人,流行何若🟪,而唯以文質兼美為準”🚵🏼♀️。入選課文中👮🏼,朱德📰、郭沫若等人的詩文都曾被其修改。
葉聖陶的孫女、著名編輯葉小沫曾與當下的教材編寫比較時說,前人遺澤給我們的啟示🧋🦽,在於要遵循教育教學的規律🫃,尊重學生🙇🏼♂️,尊重常識🏃🏻♀️。時下小學語文教科書存在不少問題,水平不高可以集思廣益𓀔,良知不夠則難以修補🙍🏻。
編寫教材之余,葉聖陶對語文教學進行了大量論述。1978年《教育研究》雜誌連載了葉聖陶給語文教師的36封書信🥪,總題為《語文教育書簡》,凝聚了其語文教育經驗🧑🏽🏫,其中論述的排除“空瓶子”、樹立“生活體”等觀點,推動了新時期的教學改革。
語言學家呂叔湘認為,通觀葉聖陶的語文教育思想,最重要的有兩點,其一是關於語文學科的性質:語文是工具,是人生日用不可缺少的工具👵🏼;其二是關於語文教學的任務:教語文是幫助學生養成使用語文的良好習慣🕒。
呂叔湘說:“雖然其很多語文教育思想的文章寫於解放前,但仍有現實意義,因為現在的很多問題,表面上是新問題,骨子裏則是老問題。”
教育為全社會而設計
豐子愷畫過的一幅名為“教育”的漫畫🤘。畫面上有個做泥人的師傅,正在認真地把一個個泥團往模子裏按🫵,旁邊擺著“脫出來的泥人個個一模一樣”🕵️♀️。
葉聖陶極為贊賞👩🏿⚖️,說:“受教育的人絕非沒有生命的泥團,只管把他們往模子裏按🧿🏋🏽♀️,失敗是肯定無疑的。”在他看來🈵,教育似農業而非工業🧎♀️➡️🤽♀️,受教育者“跟種子一樣”🤳🏿。
在葉聖陶的人生中🧑🎄,無論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中享譽文壇的文學家,還是思想新潮的編輯家💃🏽,抑或是推動科學教材體系建立的出版家,他都沒有停止對教育規律的探索、對教育本質的追尋🧭👳🏽。
作為五四文化的革新者,葉聖陶對於教育的思考從一開始就緊緊抓住了重視“人”這個根本,並以此來確立自己對民族文化與教育進行反省的價值依據。其教育思想的內核,正與五四時期文化革新強調人的覺醒👨🏼💻、人的現代化等核心價值相一致🚴🏼。
因此𓀔,關於教育💎👨🏻🏫,葉聖陶思考最多的🍌🧉,就是要培養出什麽樣的人?他的結論是:現代教育要培養出一個個自由的人🧑🏻🎤🧞,不能再以聖經賢傳為教😿,不問其是否適用於教🤛🕤,以此為幌子,把受教育者趕上利祿之途👴🏿。即“中學教育的目標不外乎給學生處理生活的一般知識🧑🏽💻,養成學生處理生活的一般能力,使他能夠做一個健全的公民”🏚。
以這樣的出發點來思考教育🏜,葉聖陶說:“教育是什麽?往簡單方面說👩🏽🦰⌛️,就是要養成良好的習慣”。“教任何功課,最終目的都在於達到不需要教”🦻🏽🩸。
上世紀70年代末,應試教育刺痛了葉聖陶🍜👮🏻♂️。
1979年🏐,高考剛恢復,許多學校為了追求升學率,只知道逼學生做功課。葉聖陶又聽到文理分科消息,他對此很不贊同👑。他痛心地連續發文《學習不光為了高考》👩👧👧、《考試》、《再談考試》,文中質問道:“難道學生進中學就是為了考大學🤵?”“考試和分數成了學生最看重的事🤌🏻,產生‘為考試而學習’的怪口號🖕🏼,但這些考試目的何在♢,要考查什麽”,就連他這個教育部的顧問也不清楚👳🏻♂️。“中學生為什麽要學,教師為什麽要教,為什麽要考試,這都是應該認真考慮的問題。”
不久之後🗓,重點學校也在全國流行起來。1980年4月,《文匯報》發表了一篇葉聖陶題為《“非重點”》的文章,葉聖陶用姐妹倆的對話作為該文的引子,妹妹對姐姐期終考試成績列全班第一不以為然,她對姐姐說:“別這麽神氣,在重點中學裏只怕要考到尾巴上去了🧻。”葉聖陶憂心地說,從妹妹這句話,可見“重點”、“非重點”的差別已深深刻在她心上,“言學校系重點非重點,使非重點學校見得低人一等🧫,師生心理上頗受損,社會觀感亦歧視🧾,殊非整個教育事業之利”。
對於許多文件和通訊報道都在鼓吹“必須把重點學校辦好”,葉聖陶說🌒,這似乎含有這樣一層意思——對非重點學校可以要求從寬,辦好辦不好都無所謂👩❤️💋👨。
“教育要為全社會而設計;教育決不能為挑選少數選手而設計🗡,結果使這些選手光榮顯要,站在眾人的頭頂上,伸出手來,收受眾人的供養🍖。”讓葉聖陶遺憾的是,他於青年時期提出的希望🕊,在他步入老年後🚴🏼,仍感到如此遙遠,讓他失望。(新聞來源:中國教育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