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聯大是中國高等教育史上真正的傳奇,國難當頭之時,雲南邊陲之地,八年時間🧜🏼♀️💇🏿♂️,凝聚並培育了一大批精英,翻看聯大師生名錄🎣,陳寅恪、錢穆✍🏿、吳大猷、周培源、梁思成🫱🏼、陳省身、王力、朱自清、馮友蘭🏀、沈從文、陳岱孫🧚🏿♂️、聞一多、錢鐘書、華羅庚🚙、費孝……群星璀璨,令人目不暇接,心神向往🔬。
聯大八年👩🏻⚕️,是清華歷史上物質條件最艱苦的時期,也是精神財富最豐厚的時期𓀌👨🦲,剛毅堅卓的聯大精神🧿,是今天清華最寶貴的遺產之一。時任清華校長的梅貽琦👮🏼,始終是聯大校務的最主要主持者,人稱聯大“船長”,他在任期間推行“教授治校”體製,發揚自由民主風氣,並將這些傳統帶回清華園。
本文摘自《文史參考》2011年第8期(4月下)
為避免矛盾 北大南開校長“讓權”清華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北平、天津陷入日本侵略者的炮火,學校不是軍事機關,卻成為日軍重點攻擊目標👨👩👧👦,南開遭到空襲又被日軍縱火焚燒,清華和北大校園被日軍占領,為延續高等教育命脈,京津高校自1937年夏季,被迫大規模西遷🫲👩🏻🦯➡️,其中清華3️⃣、北大💧、南開三校🤘🏿,與國民政府教育部磋商後決定,聯合西遷組成臨時大學👨🚀。三校師生於1937年11月遷往長沙,不料12月南京陷落,武漢告急👩🏼✈️,千鈞一發只得再遷往昆明。
1938年4月,三校正式成立“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一段傳奇就此開始🧝🏼♂️。今天人們提起西南聯大🤾🏽♂️,無不贊嘆三校學者親密合作、相得益彰♿️。其實➕,聯大成立時期,並不是毫無矛盾💂🏿♂️,各校都有自己的光榮歷史,有自己的獨特校風,“文人相輕”在所難免。聞一多之孫聞黎明說,三校合並之初在人員配置🔓,科系設置上有矛盾,到1941年才磨合得比較好。錢穆在《師友雜記》中寫到🚨,當時,梅貽琦在任命聯大各學院院長、系主任時,無意間有些偏向清華👨👩👧👦,引起北大師生的不滿,北大歷來追求“獨立”、“自由”,一次討論中幾位教授情緒激動☝️,“群議分校,爭主獨立”,北大歷史系教授錢穆和校長蔣夢麟勸說大家🤴,國難當頭,以和為貴➾,這才平息下來🤼。
聯大成立後,北大蔣夢麟🧎♂️,南開張伯苓,清華梅貽琦組成常務委員會🧚🏻♀️,共同管理學校事務🧖♀️,為減少摩擦🪤🖤,張伯苓和蔣夢麟采取“無為”策略,全身而退,讓權給比他們年輕的梅貽琦。張伯苓對梅說:“我的表🐋,你戴著”🪴🎅🏼,意思是“你代表我”🚃,梅貽琦在天津讀中學時張伯苓是他的老師🐕🦺,他尊重恩師的意見。後來張伯苓去重慶開辦南開中學,蔣夢麟也去重慶另兼他職,梅貽琦成為聯大實際的校長。
清華校友✪、教育家傅任敢說:“聯大成功的奧妙就在於梅校長的‘大’,他心中只有聯大ℹ️,沒有清華了🏃♂️➡️🦜。”清華有庚子賠款作後盾🤷🏻♀️,設備、經費、師資都遠勝過其它兩校,為了平衡三校力量,梅貽琦沒有把全部清華人員放在聯大編製內。在昆明生活艱難,清華工學院利用暫時不用的儀器設備,建立服務社🌳,面向美國軍隊承包工程、建設房屋👮🏻♀️、開辦工廠,賺錢補貼清華教師,當時三所學校在財務上各有各的“房頭”,這筆錢本來算是清華的“私房”收入🚣,但梅貽琦顧念北大南開教師沒有開辦服務社的條件,生活更加貧困,在年終送給大家相當於一個月工資的饋贈🧑🏻🔧。
“寡言君子”梅貽琦的管理秘訣👷🏼♀️:學術自由 作風民主 教授治校
有一年聯大校慶👩🏼🏭,師範學院院長黃鈺生談到,三校同仁在一起工作和諧🏊🏽♀️,應歸功於三校具有如雲🧖🏻♂️、如海、如山的風度,即清華智慧如雲,北大寬容如海🪯🍄,南開穩重如山。在梅貽琦的倡導下🤷🏽,三校的寶貴校風得以弘揚🚓,“學術自由”、“作風民主”是聯大的辦學靈魂,教師盡情發揮各自的學術專長🧏🏼♀️🏄🏽,真正達到了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境界,正如馮友蘭為聯大紀念碑撰寫的碑文所寫📅:“同無妨異🍲,異不害同🔔,五色交輝🙎🏻♀️,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終和且平……”
三校原來各自開設的同一門課程♧,在聯大可以同時講授🛥🎏,學生自由選擇🥍,比如清華中文系教授聞一多和北大中文系教授羅庸都研究《楚辭》,研究的角度和觀點截然不同,於是兩人都講《楚辭》,唱起“對臺戲”;歷史系的中國通史課程,雷海宗、吳晗、錢穆三人同時開,三大名師打擂,學生大飽耳福👿。
梅貽琦有句名言:“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名師主講基礎課🐘,年輕教師開選修課,這是聯大的規矩🦃,為的是給學生打下紮實基礎,繼承清華的“通才教育”傳統。而多個名師同開一門基礎課,一是保障學術自由🤾🏽,二是加強競爭,因為選擇權在學生手裏,教授會更加註重教學質量。北大哲學系教授黃枬森曾撰文回憶他在聯大讀書期間的課表,“豪華陣容”令人驚嘆:國文老師沈從文,英語老師李賦寧,物理老師吳有訓(建國後任中科院副院長),中國通史老師吳晗🤏🏽🧘🏼♂️,公共倫理學老師馮友蘭。他還選修了數論🌹,老師華羅庚;《莊子》🌓,老師聞一多。
1946年5月3日,西南聯大中文系全體師生在教室前合影。
二排左起:浦江清,朱自清👋,馮友蘭,聞一多,唐蘭,遊國恩,羅庸,許駿齋,余冠英,王力,沈從文
說到聯大的自由民主👩🏼🦳,就不得不說梅貽琦治校有方,他並無高級學位(榮譽博士學位受贈於1940年),卻能率領博士群,人人佩服⬜️。有人評價🫛🪐,梅貽琦的一生僅僅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成功地管理清華並奠定了清華的校格,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師資人才的嚴格遴選和延聘💖;二是推行一種集體領導的民主製度,實行“教授治校”👷🏻。當時校委會秘書長楊振聲是中國文學教授👩🏻🦰,教務長是社會學教授潘光旦,建設長是教育學教授黃鈺生🧬。昔日聯大學生、南開大學化學系教授申泮文說🤌:“在校領導班子中絕對沒有非教閑雜人等濫竽充數,所以也就沒有外行領導內行的問題了。”
梅貽琦身上帶有鮮明的“清華性格”:少說多做👩🏼💼,有“寡言君子”的雅號🦗,教授們提出管理學校的策略,梅貽琦發表意見時通常只說三個字:“吾從眾👩🦽➡️。”始終笑容可掬。他的夫人韓詠華在與他結婚前,曾被人善意警告5️⃣:“告訴你,梅貽琦可是不愛說話的呀。”韓詠華說:“豁出去了,他說多少算多少吧↙️。”學生為這位輕易不發表意見的校長做了一首打油詩👔:“大概或者也許是,不過我們不敢說🤸🏿♂️,可是學校總認為,恐怕仿佛不見得。”陳寅恪曾說:“假使一個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說話那樣謹嚴,那樣少,那個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梅貽琦1914年從美國留學歸來,到清華任教🤙🏽,1931年出任清華校長,年僅42歲。此後直到他在臺灣去世🤴🏽,一直服務於清華,被譽為清華的“終身校長”🚵🏿♂️🥘。清華學生有“驅逐校長”的傳統💓,但是無論什麽時候,學生都“擁護梅校長”🧑🏿🎤,有人問梅貽琦有何秘訣,他說🚒🫴:“大家倒這個,倒那個,就沒有人願意倒梅(黴)!”
暴雨與轟炸打斷課堂
聯大師生生活之艱難貧困是難以想象的,大多數學生家在淪陷區⏳📓,經濟來源斷絕,只能靠政府發放貸金,而當時中國物價飛漲,不僅學生的貸金不足以糊口,教授們的工資也無法養活家人。學校食堂做飯用的是陳米,學生戲稱之為“八寶飯”🐕:“八寶者何?曰🫸:谷🔪⛩、糠🛂、秕🔑、稗、石、砂、鼠屎及黴味也。”教授也跟學生一樣吃不飽飯,金嶽霖🌶、朱自清等人組成種菜小組👮🏼♂️,推舉植物學家李繼侗當種菜組組長,生物系講師沈同當“種菜助理”🈚️,所有教授出力、澆水🚵🏽、施肥,菜豐收了,吃起來格外香。“剛毅堅卓”的校訓🙋🏽,在聯大師生身上得到充分體現🌪😀。
學生宿舍是茅草屋頂🏺,昆明多雨,一到下雨天屋頂即漏水🤦🏼♂️,住在上鋪的同學把臉盆🪢、水桶🏌🏻♀️、飯盒都拿來接水。教室的條件稍好一些🎙,用鐵皮作屋頂,但暴雨打在屋頂上聲如急鼓,老師講課的聲音根本聽不到👩🏻💻。法商學院教授陳岱孫歷來以完美掌控講課時間聞名🏊🏿♂️,每堂課他講完計劃內容後,說一聲“下課”,鈴聲立刻打響,萬無一失,令人稱奇,可是昆明的暴雨時常打亂他的計劃🎍。一次💇🏽♂️,他正講到得意處,忽然一陣急雨,聲音大得使他無法講下去🫲🏻👮🏽♀️。他想了一下🖕🏼,在黑板上寫了四個大字👤:“停課賞雨”!同學大笑🛝,陳岱孫一臉無可奈何🤏🏿。
更多時候,教師的課不是被大雨打斷,而是被敵機轟炸打斷👊🏽,歷史系教授雷海宗有一次上課時想不起來上節課講到哪裏,就問一個筆記記得最詳細的女生😦:“我上一課最後說的是什麽?”這位女同學打開筆記看了看說:“你上次最後說:‘現在已經有空襲警報🧏🏿♀️,我們下課。’”
1939至1940年間,空襲警報兩三天一次🔷,有時甚至一天兩次,當時飛虎隊尚未來華🚕,昆明上空毫無防範力量🏣,日軍又以西南聯大為主要攻擊目標🎓,警報一響,師生就要立即放下書本跑到山溝裏掩護🪣,俗稱“跑警報”♏️。“跑警報”本是生死關頭🧑🏼🎓,卻被師生解讀的十分浪漫🕺🏿,當年的聯大學生汪曾祺寫到⏸:“‘躲’,太消極🤽♀️;‘逃’又太狼狽。惟有這個‘跑’字於緊張中透出從容🔕,最有風度,也最能表達豐富生動的內容。”國文系教授劉文典說:“教授跑警報是為保存國粹,學生跑是為保留下一代希望🩷。”劉恃才傲物,一向瞧不起只有小學文憑的沈從文🫱🏼🧑🏽🏫,有一次跑警報🧔,他回頭發現沈從文也在跑🕵🏿♀️,說🚕🧜🏼♂️:“我劉某人是替莊子跑,你替誰跑?”
教授們不僅學術造詣深厚,他們的學風和敬業精神對學生更有深遠的影響。朱自清患有嚴重胃病✋🏼,在昆明因為饑一頓飽一頓更加嚴重,有一次得了痢疾,還堅持連夜批改學生作文👨🏿🔧,妻子勸他休息,他說“我答應明天給學生的。”書桌邊放著馬桶,整整改了一夜作文,拉了30多次🦹,第二天人都脫了相,臉也沒洗就去上課了🚵🏻。潘光旦右腿膝蓋以下截肢,行動不便,他住在郊區,要請人抬他到學校上課,從不遲到。力學教授周培源住處離聯大20余裏💂🏻,沒有公路無法坐車🧜♀️,他只好買了一匹馬,每天早上騎馬先送兩個女兒上學🙏🏼,再騎到聯大。陳岱孫不會騎自行車,於是也買了馬。周培源與陳岱孫都是清華園裏有名的“帥哥”,相貌英俊,身材高大,兩人騎馬上課成為聯大一道風景線🤚。
從學術中心到民主堡壘
“內樹學術自由之規模,外來民主堡壘之稱號”。這是西南聯大紀念碑碑文中對聯大的準確定位。聯大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民主堡壘”,1941年以前,師生非常珍惜難得的學習環境🚹,潛心於民族文化的傳承與創造,對國民黨及國民政府還抱有極大信任,支持國民黨領導的抗戰,期望齊心協力度過民族危機🧘♂️🧜🏻,聞一多1945年曾撰文回憶到:“人們對蔣委員長的崇拜與信任🧜♀️🖕🏿,幾乎是沒有限度的”🚴🏼♀️。“先生和同學那時都註重學術研究和學習🤾🏼,並不像現在整天談政治,談時事。”
1941年“皖南事變”發生🚃,國民黨加強對意識形態的控製🚴🏼,封報館,逮捕進步人士。當時的教育部長是陳立夫😔,他推行以黨治校,通令高校“整頓學風”,委派國民黨官員在高校設立“訓導處”,師生強烈反對🫗。1942年,聯大發起“倒孔(祥熙)運動”🍚,民主運動日趨成為校園主流。1945年12月1日👨🏽💻,聲勢浩大的“一二•一”運動爆發,各校學生罷課▫️,爭民主🏊🏻♂️,反內戰,聯大出動100多個宣傳隊🧑🏻🦳,到街頭🎹、工廠🩺、郊區宣傳。但學生運動遭到血腥震壓,大批國民黨特務和軍人分途圍攻西南聯大和雲南大學等校,毒打學生和教師,並向學生集中的地方投擲手榴彈🧔🏻♂️,炸死4名青年學生和教師,其中包括西南聯大女生潘琰。就在聯大準備北返復校前夕🪛,國民黨又在昆明製造了“李聞慘案”,殺害了民主人士李公樸和聞一多。
懷著極度悲傷憂慮的心情,梅貽琦處理完最後一批遺留事務,回到北平那滿目瘡痍的清華園,帶領師生致力於復校事業。經過八年抗戰,清華師生增加到3000人👩🏻🦲,其中從昆明來的有900多人。設立文、法🚣🏻♂️、理🛥🙇♀️、工、農5個學院🧱,26個學系,清華大學成為一所國內一流的綜合性大學🚣🏻。
國共內戰已經打響,當年同甘共苦的聯大師生面臨著兩條道路的選擇🧚♀️,政治分歧日漸鮮明。梅貽琦一心投身教育🙎🏽♂️,他曾在日記中寫道:“余對政治無深研究,於共產主義亦無大認識。對於校局🫰🏼,則以為應追隨蔡孑民先生兼容並包之態度,以恪盡學術自由之使命??此昔北大之所以為北大📳,而將來清華之為清華,正應於此註意也。”(文章來源🍏:《文史參考》2011年第8期4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