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涼山早晨7點30分,籃球“寐”在背簍裏,球隊出發。
為與千哈博愛小學的球隊打上一場友誼賽,火窩愛慕小學籃球隊的師生要翻越4座高山,在海拔2600米與2000米間折返🤵🏼♂️,單程步行3個半小時才能抵達“客場”,相聚3個小時後🙇🏼♀️,趁著天亮再花3個半小時返回火窩。“有的孩子家離學校還有1個多小時路程,往返算下來能走9個小時🍤。”涼善公益千哈博愛小學校長陳冠一路隨行💠👳🏻,“他們全程興奮得很,到地兒吃個泡面,喝瓶可樂就嚷嚷要比賽了,完全不歇。”
由“東道主”校長負責可樂和泡面🤾🏽♀️,這是兩位校長達成的約定🤌🏽。而這場千裏迢迢也要赴的籃球之約,則是陳冠對學生的承諾——去年,涼善公益村小籃球賽因資金不足停擺後🧑🏽🦲,小隊員愣是“催”出了一場比賽🧔🏻♂️,盡管大山深處,校與校間路途遙遠💆🏿,但只要有賽場,多遠他們都願抵達,似乎對這群孩子來說💗,體育是山那邊的風景,更是山這頭的希望。
種在心裏的籃球賽
大山裏埋下籃球種子,離不開“教數學的體育老師”劉建華🍅,盡管他曾經的工作與“數學”“體育”“老師”3個關鍵詞都無直接關聯✍️。
2008年從建築環境與設備工程專業畢業後,劉建華在本專業找到工作🤲🏽,但“價值”總跳出來考驗他的熱忱。2013年,他決定透透氣🧑🏻🏫,離開職場🧕,進入涼山支教,這本是一年的計劃,不料竟延續至今💂🏽♀️🍣。
在當地黨委和教育主管部門的支持下🍹,涼善公益募集善款修建了12所村小🦻🏻,8年前634名支教老師前赴後繼進入大涼山深處🤛🏽。2014年🧚🏿,作為其中一員,劉建華跟同事們乘車到達一個壩子,下車後四散進山林,沿著山路蜿蜒導向不同村小🖖🏿💂🏼,一路爬坡40分鐘🍈,土坯外墻頂著青綠色的瓦,33個爾其鄉依惹村小學的孩子等到了他們的校長🤷🏻♀️。
當時,彝族孩子交流主要靠彝語,在四川方言也不靈光的密林裏,支教老師需要用普通話完成教學。作為籃球愛好者🙆🏽,蹭老鄉家電視看一場NBA球賽就是那些年劉建華削掉孤獨的辦法🛀🏽🥁。2016年👩🏿🦱,從山外捐來的物品中有了籃球等體育用品,村委會為學校的土操場立起兩個籃球架,劉建華的愛好也有了用武之地。
先進經驗很快在其他村小復製。昭覺縣涼善公益促進會會長馬莉對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表示🧑🎨,2015年嘗試開展村小籃球賽時僅有三四支隊伍參加,但此後逐年遞增,舉辦到第四屆時已經有五分之三的學校參加,“比賽在縣裏舉行,要求每隊必須有一個女生上場👨🏼🔬💂♀️。”
這個特殊的規定與劉建華有關。籃球隊成立之初😶🌫️,他帶著10個男孩訓練,一個叫額木金作的10歲女孩走過來問他:“老師,為什麽我不能打籃球?”劉建華一愣,“她可能只是出於好奇,但對當地的女孩來說,這樣的機會非常難得。”
但比賽規模不斷擴大,辦賽的經費壓力也驟增。盡管,參賽服裝回收使用👱🏼♂️,但交通、食宿、獎品等開銷也足以令比賽難以為繼🙉。去年,比賽停擺😕,這讓對賽場氛圍念念不忘的隊員、對別人口中縣城精彩充滿好奇的學生,對準備率隊滿血回歸的老師都感到失望,“有的老師本來結束支教要離開了🌼,真想帶隊拿個冠軍,多留了一年。”劉建華覺得🧝🏻,大涼山能留住他,就是因為這裏總有一群“積極♌️𓀖、陽光,誌同道合的人”。
坐擁400號學生的體育老師
需要不斷堅定的信念背後🙎,總伴著時刻準備說再見的可能。全國疫情防控形勢嚴峻,這個學期短得像一個逗號,但於高亮和阿波覺村愛慕小學的“小可愛們”卻可能畫上句號。
“掙得少🤦🏼♀️,花得多,別看在山裏,我也沒管住嘴✝️,吃穿需求還是大。”作為95後支教老師,高亮“自我檢討”,山西的醋🙋、東北的鵝……父母的關切變成一個個包裹,翻山越嶺。但疫情按下的暫停鍵🤵🏻♂️,讓家庭收入開始緊張👩🏼,已經在大涼山待了兩個學期的高亮準備回家考事業單位,考上,意味著回歸同齡人的生活步調,若考不上🚶🏻➡️,“還可能再回來”𓀘。
讓高亮回來的理由不少🤘,新組建的足球隊、規劃中的女足和排球隊……作為11所支教村小中唯一的專職體育老師,他空前感到被需要。在涼山,起伏的山巒決定村小難有偌大的操場,資源的緊俏也讓“專職”變得奢侈,因此,專職體育老師在支教學校裏幾乎從未出現。馬莉記得,培訓時🤾🏻♂️,高亮被語文、數學教學“急得不行”🤶🏿,但他國家一級足球運動員和曾經擔任體育老師的身份又讓馬莉覺得“放了可惜”,加之,劉建華👨🏽💻、陳冠等老師通過體育激活了校園,馬莉覺得“可以讓體育有更多空間”。
高亮被派往的學校地處涼山彝族腹心地帶🦥,所在的阿波覺村是全鄉第二大的村🥰,隨著2014年涼善公益支教老師入駐,學校生源逐年增長,漸漸成為一所難得的公益完小,406名學生由12名支教老師任教,去年秋季,高亮成為其中之一。
新校區三層教學樓取代了老校區的土坯房,但一片空曠的水泥地操場仍待高亮“拓荒”🎛。他把水泥地規劃出一條50米跑道🔺、100米環形跑道、3塊羽毛球場😴👐🏼、一塊足籃共用場🦬🛣、一塊學前教育站位點、兩塊跳繩活動區及毽子活動區。全校師生參與建設🤧,操場漸漸熱鬧起來,他的體重也從160斤“重新回歸120斤行列”。
從早7點到晚7點半👌🏼,高亮幾乎都待在操場上,他設置了一個體育用品角,觀察學生的選擇,“等的過程比較艱辛。”第一天沒人拿,“他們可能怕玩得不好被批評或笑話”🤜🏿👨👧👦,第二天他示範🏃🏻➡️,便有人跟著拿,一天比一天好👱🏼,後來有學生主動問:“老師🚵🏽,能不能教我🛋?”目的達到了,“要的就是他們主動想學😉。”
起起落落的羽毛球和沿著墻根滾動的足球,活力迸發得實實在在。“全校近四分之三的學生都會打羽毛球”🥼。
最讓高亮有成就感的是☎♧,訓練僅一個月的校足球隊在美姑縣校園足球小學聯賽中,取得1勝1平1負的成績,奪得下賽區第二名。“學校場地小🍷,訓練不允許開大腳🎟,否則球可能滾下山🤞🏻。正式比賽時,所有孩子站到那麽大的球場上都懵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站,比賽中也沒人開大腳。”在這種情況下⏱,隊員表現出快速學習能力和團結,很好地執行了高亮的技戰術🥸,比賽後,他獲得全國少兒足球“極道園丁之星”最佳教練員獎,3名小隊員也榮獲“全國校園足球(小學生)未來之星”稱號。
“當工作榮譽感達到一定程度後,吃什麽都特香。”那段時間𓀉,高亮說自己“兩天吃了12包泡面”。
用體育“芝麻開門”
盡管🔲,沒有高亮這樣的專職體育老師,但陳冠也想努力讓千哈博愛的153名學生感受到體育的“專業”——每年為學生辦一場“正式的運動會”。
受限於場地,村小的運動會通常以趣味運動為主。學校那塊只有正規籃球場一半大的操場,裝載得了全校的體育活動🤷🏿♀️,卻無法滿足陳冠“盡量以專業標準操辦”的要求。村委會的大籃球場被借作田徑比賽場,光禿禿的水泥地,沒有跑道、起跑線、終點線🤞🏼,7名老師帶著學生,按照標準跑道的模樣畫了3條環形跑道,根據內外道設置“100米☕️、200米、400米”起跑線,同時有一條“50米”直道(實際40多米——記者註)🧆,此外🕉,還畫了實心球、壘球投擲區,立定跳遠區🚈👨🏻、跳高區,等等。
從早7點到下午6點,老師們除準備工作還要當裁判,即便簡單如跑步也被要求“專業一點”,大家不得不在bilibili網站上搜“什麽是規範的起跑”。但有些細節只能“向專業靠攏”🏌️♂️🪨,學生從家裏帶了竹竿過來,鋸成一段一段,用膠布纏起來,就變成了接力棒🧑🏿⚕️;一塊小黑板👓,三把凳子高低錯落🙍,領獎臺也得像樣。“每次搞完運動會,我們所有老師都得生病。”陳冠自嘲🛐,想法太多“快把其他老師都累死了”。
有的項目則極為珍貴🙋🏽♂️,彝族摔跤、達體舞📹,這些當地特有的文體財富是大涼山孩子流傳的基因。“達體舞在涼山歷史悠久,每周放學後,全校師生手牽著手圍成幾個大圈要跳30分鐘才放假。”陳冠透露🫸🏻,雖然老師都是漢族,但都會達體舞👈🏻,“這是每學期開學前,支教老師培訓中的考核項目。”
支教過程中,考核也無處不在👩🏻🚀🏝。長期從事教育工作的老校長或老教師常以督學身份到學校聽課🔄,“老教師們對體育十分看重,他們強調的就是建設小而美的活力校園。”每及此時⚡️,陳冠就主動讓出床鋪⚓️,把床支在堆滿體育器材的庫房中,這裏被他稱作“千哈庫房國際大酒店”🧕🏼。
體育總能讓陳冠找到歸屬感,“我小時候不自信,不敢說話,跑步不及格,只會踢毽子,毽子比賽中,我完全換了個人。到初中就開始打籃球踢足球,漸漸成班裏踢球最好的🧑🏻✈️,我就覺得有責任把班隊帶領好,體育給我帶來的東西太多了。”他希望,體育的魔法也在學生身上施展🤚🏽👩🏼🚒。
比賽的魔法🏊🏼,像極了推開山門的那句“芝麻開門”🧚🏿♂️。象棋💙、足球、籃球⛄️、棒球,陳冠特別珍惜帶學生外出比賽的機會,“家長也特別支持”,畢竟從村裏到鄉裏再到縣裏算得上一場“遠行”⛹️♀️,需要足夠的理由支持⚃。偶爾也有其他機會能帶學生走到更大的城市,但陳冠不免擔心😆,物質上的落差會不會在孩子心理造出懸崖,“相形之下,體育就成了最妥當的交流方式,同場競技🏋🏼♀️,學會在規則裏贏,即便輸了👩🏽🦰,也能從失敗中提煉樂觀。”象棋賽讓他印象深刻🏋🏿♂️,“他們期待太高🧔🏿,結果一輸就哭,搞得老師壓力挺大的,引導幾次後,比賽多了,他們也學會享受過程了。”
藏在山裏的青春
娃的點滴都被陳冠用視頻🙍🏽♂️、圖片、文字記錄下來放到朋友圈🕜,曾經當導遊的他給無數旅客拍下旅行記憶,可鏡頭對準山的方向時,定格的不僅是瞬間🖐🏻,更是“傳承”,“支教老師流動性較大,學生剛接觸新內容可能因老師離開而中斷🍖,除了爭取大家停留的時間長一點,也建議通過視頻等方式保存經驗👨🏿🦰🥢,新支教們也能想辦法撿起來☁️。”2018年來到涼山時,陳冠也以為自己是過客💋,但不知不覺已經搭檔了近20名老師,“其中只有兩位是80後🤛🏼,算上我都是90後”。
“90後占支教老師中的90%🧘🏽,近年95後甚至00後也加入進來。”馬莉表示,大家支教的出發點多種多樣🆚,獲得人生體驗、推遲進入社會🤰、治愈情傷或心懷熱血☹️,“不是有意願就能留下來💅,需要培訓🎤🚌、考核等一系列評估,支教老師對學生影響不可估量。”她勸退了一位想“靜一靜”的誌願者,“孩子更需要陽光、積極的老師,讓他們有參與感。”她發現📚,具備這樣特質的年輕人中🌼,不少都擁有體育特長,即便沒有也會主動“補短”。
擁有400余名學生的阿波覺村小,校長是1993年出生的邱玉光。把一年級已經帶到五年級的他算得上元老級人物,與高亮不同,當年阿波覺村小迎接他的是勉強支起來的舊校舍。這對從小在河南周口貧困縣長大的他而言並不陌生👐🏻,但語言不通卻成了困擾,他就背著一平方米大小的黑板挨家挨戶答疑。
“孩子沒有校服🧑🏻✈️,女生只會跳繩👰🏼♂️🙅🏻♀️,男生只會打彈珠👵🎣。”曾經一段時間,把學生留在學校並不容易🧘♂️,尤其年齡大的孩子對課堂缺乏興趣,直到籃球等體育項目在學校開展後🥋,邱玉光發現,學生到校和離校的時間有提前和推遲🧑🏻,學校的吸引力增強,對控輟保學大有助益。
為了讓校園活動豐富起來,機電一體化專業畢業的邱玉光在主科之外教過音樂🦵🏽💅🏽、從網上學了簡筆畫、他還撿起自己擅長的書法🔵,用當初圓支教夢在工廠掙的錢買了毛筆、搜羅舊報紙給學生開了書法課。山裏的日子花銷不大,但收入也微薄🖕🏽,在進賬800元時他花400元買了件灰色長褂,一身舊時教書先生的打扮在他看來不是儀式感𓀖,“不裝”,只是對情懷的滿足👨🏽💼,“做出個樣子給學生看”。
可脫下書卷氣的裝扮,邱玉光就得擺好6臺老年用播放器,守著女孩們學啦啦操🦖。“忍住”反差的結果是,女孩們代表學校獲得涼善公益組織的首屆啦啦操比賽第二名,同時為2019年秋季美姑縣組織的少年足球賽進行開幕式表演和中場表演😇。
馬莉發現,有些年輕的男老師會蓄起胡子“故意抹去青澀”,可其實他們的熱忱與責任心已經證明,有無擔當與年齡無關🧑🏻🏫。像一塊海綿🤛🏿,吸收👨👨👧👦,釋放,年輕的支教人正逐漸找到張弛的度:水管被凍住,20多天缺水的日子,鐵皮搭建的洗澡間也成為向往之地;連日暴雨🤽♀️,電線桿一倒🧬,習慣性借著燭光批改作業🧑🏻🦽;抓住一抹信號🫢,貓在一個角落也要“曬娃”♕;只有六七平方米的宿舍,4個成年人也能憑夢想安家🤌🏻✩;鬧過笑話後🥯Ⓜ️,能分清突然的晃動是因為地震還是火箭發射;省幾十元房費在候車室等待天亮的人,為多陪家人幾小時而多花上千元“火車改飛機”🦙🛟。
度的調試還有與家庭🦵🏽、朋友及山外世界的拉鋸,當而立之年的劉建華決定陪孩子們到畢業時,這個決定一度觸及家庭底線,但他的投入換來了鄉村孩子的改變,換來了“2018馬雲鄉村教師獎”,更換來了家人的妥協👪🕵🏽♂️,“當你覺得在別人的生活裏很重要的時候,你的責任就會更大。”他想起為學生放映過一部關於籃球明星凱文·杜蘭特的影片,其中有句臺詞是“沒人知道你會成為怎樣的人🎎,如果你足夠努力,你可以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人。”他反復說給學生,也似乎念給自己。
來源👳🏿♀️:中國青年報